【人生导师】
一转眼,我高中毕业已经36年。30多年来,我常在梦中回到至爱的校园,聆听老师的教诲。
师恩重如山
■朱永新
亦父亦师
我人生的第一位老师是父亲。父亲是念师范的,那个时代的师范生,基本素质很好。我曾看过他拉手风琴的照片,那是一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年轻人。
文革期间,父亲在一所乡村小学当校长。星期天,他带我到他的学校去,看到校园里贴满了批判他的“大字报”,我惊恐万分,他却不动声色。他那如山的静默沉稳,让我也不知不觉镇定下来。晚上,校园里就剩下我们父子俩,这时我听到了父亲的歌声。虽然他不再操琴,但开心时会情不自禁地唱歌。半夜里,我还听到了“猫叫”,我呼唤父亲,他却开心地笑了起来,说是他在吓唬房间里的老鼠。我从此也学会了这一招。
父亲的敬业精神更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无论做小学老师、做小学校长,还是后来当镇里的文教助理、县聋哑学校的校长,他都兢兢业业,全身心地投入。他曾自豪地对我说:“我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的。”一位普通教师,却被评为全国模范教师,这份荣誉或许就是对他多年追求的最好褒奖。
大概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父亲每天早晨5∶30就会准时把我从床上拖起来,做一件我很讨厌的事:习字。无论是酷热难熬的夏日,还是滴水成冰的冬天,我都要千篇一律地临柳公权帖。其实,也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自然没有练好字。尽管如今我的字还过得去,也有人说我的字有“风骨”,但终究没能成为书法家。
只是歪打正着,有心练字字未练好,却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早晨睁眼即起,每天工作至少比一般人多两个小时。当人们还在梦中酣睡时,我已经挑灯早读了;当人们起床洗漱时,我已经工作了两个多小时。
小时候还经常埋怨父亲,甚至在心里把他比作半夜鸡叫的“周扒皮”。现在看来,这是父亲给我人生最大的财富。如果每天比别人多工作两小时,一年就多了730个小时,50年就多了36500个小时,也就是多了整整1520天,差不多延长了4年的生命!这是每一分钟都有效的生命!
现在,当我每天早晨5点左右起床,在写字台前伏案工作的时候,经常会浮现出父亲的身影。这是父亲的礼物,更是我一生的财富。
化枯燥为神奇的教师
进入初中以后,印象最深的是教我们语文的徐鸣风老师,经常在我的习作上写下大段批语,给予我过誉的鼓励。正是她,让我饱览了她家中的藏书,闯入真正的文学世界。二年级时,一位姓刘的政治老师代语文课,据说他是省里大干部的秘书,学问博大精深。我在作文中用了“集思广益“这个当时并没有真正理解的成语,刘老师却又是划圈,又是打惊叹号,又是在班上读我的作文。
这两位老师激发起我对文学的兴趣,想成为一名作家的愿望越来越强烈。记得我写过一篇小说《车轮滚滚》,不知天高地厚地投给《新华日报》,当然被无情地退了回来。后来,高中时一位很有诗人气质的语文老师杨德成先生,给我分析作品的问题与缺陷,给我讲授写作的艺术与技巧,才使我真正懂得了自己的肤浅。
还有一位姓孙的数学老师,他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把枯燥乏味的数学课上得出神入化,勾起了我们对数学王国的神往。记得初二上学期结束后,我利用暑假把初二下学期的课本自学了一遍,并做完了全部的习题,差不多捞到了一个“解题大王”的美称。高考时的好几道数学题竟然是我那时费尽脑汁攻下的难关,如此之巧,我自己也真觉得是神助我也!孙老师是教数学的,但他的粉笔字刚劲有力。我们好几位同学暗中模仿,偷偷练字。
林老师领我走上高考路
印象颇深的课还有物理,教学内容之一是“三机一泵”,讲课的大概是一位宁波籍的林老师,他那地方口音很浓的授课我还记得一句:“电流通过导体,导体就要发热。”我们几个调皮的同学经常模仿,以至于现在还能惟妙惟肖地重现出来。这位林老师讲课很棒,动手能力很强,一部手扶拖拉机拆了装,装了又拆,简直像摆弄玩具。我也痴迷了一阵。至今我还记得,当我开着手扶拖拉机在马路上驰骋时他的得意劲儿。
中学毕业以后,我先后当过泥水匠小工、翻砂工、搬运工,做过会计、棉检员、营业员,直至被抽调担任县棉麻公司的通讯员,我逐渐安逸于当时的生活。听到高考恢复的消息,这位林老师专门找到我家,劝我父母让我参加考试。甚至还主动帮我领了报名表。当我为填报志愿请教这位老师时,他坚定不移地动员我选择理工科,他说坚信科学救国,坚信“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其他老师也大多动员我报考理工科。现在看来,他们大多是经历历次政治运动的风风雨雨,多少对“政治”有些冷漠和畏惧。
一转眼,我高中毕业已经36年。30多年来,常在梦中回到我至爱的校园,聆听老师的教诲,畅叙同学的情谊,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那是一个成长空间相对自由宽松的环境。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比现在的学生是幸福多了。
(作者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民进中央副主席、苏州大学教授,中国教育报2005年度“推动读书十大人物”)
【往事回忆】
真诚地感谢老师,在我的少年时代就播下了一颗向善求真的种子。
又闻桂花香
■岳乃红
又是一个新学期。送儿子上学的路上,忽闻路边飘来阵阵桂花香,今年扬州的桂花开得真早啊。记得自己做学生的时候,扬州城的桂花还不多见,我第一次见到桂花,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
1985年我考进了江苏省扬州中学,教室就在一幢青砖砌成的二层小楼上。上课时,不时从窗外飘进桂花的香气,在教室里弥散开来。给我们上课的是唐丽珍老师,她教我们语文。唐老师的声音特别好听,普通话也特别标准,所以,我最爱听唐老师讲课,尤其喜欢听她朗读,好像她的声音在桂花丛中浸过一样,只要一开口就能沁入我的心房。
我们的语文课和别的班级不太一样,课前3分钟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每天的3分钟里,都会有一个同学面对大家讲述自己的见闻,发表自己的看法。唐老师说,这叫“3分钟即兴演讲”。我们这些小毛孩,要是在平时,肯定会叽里呱啦地说上一大堆,可是到了正式场合,要我们讲上3分钟,难免会有些发怵,唐老师提议班干部先开个头。当时我们的班集体刚刚建立,班主任就指派了3位同学为大家服务,我就是其中一位。没办法,我只得硬着头皮上。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上讲台的,只记得自己的余光里,唐老师微微地侧着身子,充满笑意地看着我,这真是一股力量,我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老师欣赏的心情。讲完了,好不容易讲完了,唐老师走到我身边,扶着我的肩膀,朝着同学们进行了点评。清楚地记得老师的赞赏和双手在我肩头的抚摸,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3分钟即兴演讲”并不神秘。唐老师教了我们3年语文,我们也进行了3年的“3分钟即兴演讲”。
坚持了3年的还有我们的周记。每周一,我们把自己的周记本交上去后,就一直会期待着本子发下来的时刻。为什么呢?因为唐老师在每篇周记上都会给我们写上一些评语,这些评语可不是什么空话套话,都是唐老师在与我们交心。记得有一次,我在周记里讲述了上学路上亲见的一幕:一位警察面对违章的农村妇女是恶语相向,而对同样违章的朋友却视而不见。周记的结尾处,我对这一事件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拿到周记本后,看见的是唐老师在我文章的结尾处用红笔划下的长长的波浪线,并在收尾处写了一个大大的“好”。不仅如此,唐老师还在评语里表示支持我的观点,并对我这种公正客观的写作态度予以了表扬与鼓励。
真诚地感谢老师,在我的少年时代就播下了一颗向善求真的种子。我想告诉老师的是,这颗种子今天已长成大树,虽不丰茂,但是健康、向上,对生活充满了热情。
虽然知道一些关于老师的消息,但是初中毕业后就一直没有见过唐老师。2005年,扬州市进行优秀教师事迹宣讲,我就是宣讲团的成员之一。不曾料想,指导老师居然是我的唐老师。时隔近20年,第一次见到唐老师,唐老师真的老了,但神采依旧,声音依旧。唐老师一眼就认出了我,她建议我的事迹让我自己来讲,她对身边的另一位老师说:“岳乃红能讲呢,为什么不让她自己讲呢?”于是在整个宣讲团里,就只有我自己讲述自己的成长故事。第一次听我演讲,唐老师流泪了,她说:“想不到你做了这么多事情。”我不好意思地看着唐老师,我多想对老师说:“老师,我前行的步伐里有你的影子”。
每当桂花开的时候,我好像又看见唐老师的脸庞,听到她那熟悉的声音,那熟悉的声音里。
(作者系江苏省扬州市维扬实验小学教师、特级教师,中国教育报2010年度“推动读书十大人物”)
【灯下漫笔】
于老师想必快退休了。他当然不会知道,在江南有一个学生此刻还在想着他。
痴求教学艺术
■闫学
“雨啊,我歌颂你的狂暴,也赞美你的轻柔……你点滴地积蓄起力量,纠合疾风和迅雷,放声地哗笑……”
20多年了,一边背诵如此激昂的文字,一边欣赏那漂亮的粉笔书法,这情景至今还深深地刻在记忆中。在黑板上如此兢兢业业抄写文字的人,就是我的初中语文老师——于长才。
于老师当时30多岁,从师范学校毕业后直接分配到了我当时就读的山东章丘一中。于老师真正教我的时间其实只有初二那一年。但就在那一年的时间里,他在语文教学上的许多做法,还有他曾经给予我的鼓励,却使我受益终生。
于老师喜欢在黑板上抄写美文。这大概与他书法漂亮有关。他总是一笔一画、不厌其烦地抄写着,让我们也依样抄写下来在课下背诵,由他定期检查。他检查大家背诵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常见的让你在全班同学面前背诵,另一种是他坐在你的座位旁边近距离听你背诵。不论哪一种形式都挺让我担心:在全班同学面前背不出固然十分难堪,但于老师近距离的检查也绝不轻松——那时你不但没有了迅速偷看一眼的机会,一旦有所停顿便会招来他犀利的目光。没有任何责备的话语,但那目光却让人羞愧不已。有的文章比较长,我们抄写、背诵时不免常带怨言,但慑于他那令人生畏的目光,也担心被他叫起来当着全班同学背不出时的尴尬,还是硬着头皮背下去。于是,那些名家的散文、诗词,就在这样的督促下被我们吞了下去。直到现在,我还能背诵那一年曾经背过的许多诗文。在这之后的许多年里,由于各种需要,我也曾经背过许多东西,但往往过后不久便了无痕迹了,而当年于老师监督我们背诵的那些东西,似乎一直刻在记忆深处,牢牢地、清晰地刻在那里,成为一种永恒。
于老师的板书,喜欢使用各种颜色的粉笔,上课时根据需要在不同的颜色中做出选择。一节课下来,黑板上往往是一片绚烂,各种色彩的美丽汉字常令擦黑板的同学舍不得下手。他板书时极其认真,标准的正楷字,偶尔会换隶书。写完后,他会略微歪着头作短暂欣赏,端详这个字的结构和笔画,如果他觉得不够漂亮会马上擦掉重写。看他如此郑重其事,调皮的男生往往会在下面悄悄地笑起来。我虽不敢笑他太痴,但他对待板书的苛求完美与极端自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多年之后我也做了教师,每次板书时我都想到有几十双孩子的眼睛在看着,他们在看我如何写出一个圆润的“点”,一笔潇洒的“捺”……我也渐渐地明白,于老师当年的苛求与自恋,其实是他为人师的强烈的责任感使然。
于老师总让我们写周记。所谓周记,便是每周一记,一般是自由写作,长短不限。每次上交后他都批阅,写上评语,再还给我们。这样周而复始,持续了一年。记得第一次上交周记后,于老师来到班里,巡视了一番,忽然问同学:“谁是闫学?”我便忐忑地站起来说,我是。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我打开刚下发的作文本,看到赫然好大一段红色的评语,那是我看到的最热情洋溢的夸赞,也是我看到的最美丽绝伦的行书。此时我联想到于老师刚才的一问,心中十分得意。从此,我的写作热情高涨,写作对我成了一件最快乐的事。虽然我其他功课也不错,但只有语文让我发自内心喜欢。
于老师教我的时候我就在想,将来我上大学一定要学中文,当语文老师。现在这些理想都变成了现实。于老师想必快退休了,听说他早已离开章丘一中。他当然不会知道在江南有他的一个学生,此刻还在想着他。
(作者系浙江省杭州市拱墅区教研室教研员、特级教师,中国教育报2006年度“推动读书十大人物”)
【心灵感悟】
我常常沉潜于课堂和教育名著之中,只有这样,才能无愧于我的老师。
为师之道
■林高明
念小学五年级时,我是傅穗模老师的“得意门生”。我不但学习成绩好,学区里的各种比赛也常常是战无不胜。我记得有一次傅老师指导我参加演讲比赛,内容是关于某某人讽刺他和周恩来总理的说话是对牛弹琴,后来,周恩来总理不慌不忙地说,对,牛弹琴!老师让我领悟到,语言的停顿与节奏是语言表达的内在生命。他还用自行车把我载到隔壁村子里的一所学校给外校的全校师生试讲,结果博得满堂掌声……在傅老师的教育引导下,我的学习生活可谓是一路顺风,春风得意。
小学毕业,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一中。由于人生地不熟的,我如贝壳一般紧紧地把自己关闭起来,上课的时候,都不敢发言,我时常呆呆地傻坐在课堂里。许多同学也习惯性“听讲”。一些老师鼓励我们要积极发言,就告诉我们,老师教我们学习的过程,不能是填鸭式的,而是学生自己主动学习和消化的过程。对照自己以前在小学里的生活经历,想想我现在的情况,我头脑一热,就以为我们在小学时过的就是“填鸭式”的学习生活,没有学会学习,所以自己现在不懂得怎么学习、怎么思考。心中不由得生出了莫名的懊悔与怨言。狂妄无知的我就给小学的校长写了一封信,对母校教育、教学方法进行了一番“自以为是”的猛烈批判与攻击。听说校长把这一封信交给了傅老师,让傅老师看看怎么处理。傅老师是我们当地公认的教学最认真的也是教得最好的老师。我居然在信中如此放肆不恭地大批特批。傅老师当时读这封信的感受,只有我自己当上教师以后才深刻地理解:教师最大的快乐与幸福是来自于学生的认同与尊敬;教师最大的失败与沮丧就是来自于学生的责怪与批评。按照常理,自己苦苦培养出来的“上一中,有出息”的学生不但不“感恩”,还“背叛师门”,这真是令人难堪啊!
后来,在母校举行全校大集会的时候,傅老师在全校师生面前念了这封信——我难以想象他当时的心情。真的,有时年轻鲁莽是一种无法弥补的罪过。他念完后还一句一句地解释,他说,他也完全赞成主动学习与主动思考。他还真诚地表扬我有思想,有勇气,倡导全校学生要向我学习,尤其是要学会学习,学会思考,这样才能真正学有所成!这些都是比我小一届的弟弟后来告诉我的。记得当时,弟弟眉飞色舞地描述着这些,还很崇拜地说,哥,你真行啊!我心里有一种无比的兴奋与陶醉。
现在想想真的是有些可笑和可恶。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觉得自己“炮轰老师”的行为不妥,就有意无意地躲着、避着傅老师和小学母校。
后来,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议论傅老师说他教出来的学生大多是高分低能,你看他的学生都在批判他……我开始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安。或许,我当时压根儿就不了解什么是教育教学,只是凭着一时的冲动,凭着一种盲目的“自大”和幼稚狂妄的臆想写下了那封信。
渐渐的,我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傅老师。在匆促的生活中,我也渐渐地努力把这些忘掉。因为家庭的原因,我只好在初中毕业时报考了师范。“少年心事当弩云”,我当时并不甘心当个“孩子王”。直到上了师范学校以后,我还是整天闷闷不乐,甚至萌生要退学重新去读高中的念头。那时寄宿在校,一天回家,爸爸在饭桌上谈到,他今天遇到了我小学时的傅老师,傅老师现在在郊尾小学当校长。傅老师听说我上了师范学校非常高兴,他说,毕业以后争取到他所在的学校任教。他还对我爸爸说,高明是一个天生的教师!读初一的时候对教育教学就有自己的见解,以后一定能在教育教学上有所成就!我听了心头一热,傅老师真是傅老师啊!
由此,我突然间感受到当老师的不平凡之处。从那时开始,我就安心地在仙游师范学习,并立志做个受学生欢迎的好老师。在研读陶行知的著作时,我读到了这么一句话,心中豁然开朗:陶行知先生说“教师的成功是创造出值得自己崇拜的人,先生最大的快乐,是创造出值得自己崇拜的学生。说的正确些,先生创造学生,学生创造先生,学生先生合作创造出值得彼此崇拜之活人。”多少年以后,我才深刻地领悟到傅老师的为师之道。从教10来后,有了一些机缘,我从事教育教学研究工作,许多时候,我总会无端地想起傅老师对我爸爸说的话。它时常伴随着我、激发着我前行。十几年来,我沉潜于课堂,沉潜于教育名著,沉潜于研究,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无愧于傅老师,无愧于老师!
(作者系福建省仙游县教师进修学校高级教师,中国教育报2009年度“推动读书十大人物”)